郑海珠于是起身,定定神,从自己为尼姑杀人桉奔走、发现带血泥土周围虫蚁绝迹说起,讲到方才听刘公公传授红色染料中加石灰的要点,如醍醐灌顶,令自己越发肯定杀人现场乃被精心设计。
刘时敏听着听着,面上始终挂着的弥勒笑容隐去了,换了沉吟之色。
“郑姑娘,咱家直截了当地问你,杀人的桉子,多少人避而不及,你上赶着给张家帮忙,是存了结交名士、给自己挣个好出路的念头么?”
郑海珠坦然答道:“刘公公,若说小妇怀着近朱者赤的心思去结交,也是实情。白首如新,倾盖如故,张公子对小妇的朋友萍水相逢却颇为照拂,且并无挟恩图报之心,又对他家旧仆的安危如此挂念,可见脾性清澈如泉,小妇对这样的男子实在欣赏得紧,想勉力相助,奈何微如蝼蚁。方才听公公说到邻县俞公子之事后,小妇忽地惊喜万分,想到公公本就有监察狱吏之功,又如此明判是非、不冤贤良,故而,故而也不管有没有分寸,就向公公出言相求了。”
刘时敏盯着郑海珠的眼睛。
难得有与他说话、却不躲闪目光的平头百姓。
这女子不光眼睛生得好,一张嘴也是颇会说话,最后那一句,哪里是没有分寸,明明是分寸捏得恰到好处。
竟是给自己提了个醒儿。
左右他刘时敏已经因在青浦县捞人、被御史弹劾干涉地方刑狱了,倘使上海县那个尼姑真是被冤枉的,在他刘公公的参与下,真凶伏法,那么到了万历皇帝御前,两个桉子拿出来一起说,将沉冤得雪的桉子重点讲,青浦的桉子作为辅助,圣上应会觉得,这些江南的小县城里,本就狱治不清,有天家钦差身份的内官过问,不失为矫正的善举。
思及此,刘时敏沉声道:“今日酉时,你带那张氏兄弟,到我下榻的驿站来。”
……
又是一个晴朗的早晨,阳光康慨地撒在松江府上海县的屋宇和青石板小街上,但空气中的寒意显见得更浓了。
一个壮实的本地男人驾着骡车,停在胡记染坊前。
坊门已大开,一个少年听得骡子的铃铛声,从院内迎出来。
“阿俊,九莲庵那个杀人的尼姑,县老爷定罪了没?”
壮汉一面将装满湖州生丝的竹筐从骡车上卸下来,一面满含猎奇之色地问。
叫阿俊的少年摇头道:“还没。”
壮汉坏笑:“长得那么好看,说不定呀,县老爷舍不得,胡乱判一判,流放