眼前这个纯粹的古代男人教训了。再过三百年的后世,情形不也没好到哪里去么?
黄祖德觑着郑海珠脸上的阴云未再酿出暴雨,遂定了定神,掂着小心,开口道:“我们做世袭锦衣卫的,最懂尊卑,夫人有什么决定,我和兄弟们照做就是。夫人说港口的女子应该被救出火坑,而且她们比乡野的普通小媳妇更彪悍些,能去当女兵,自有夫人的道理。我方才多嘴一问,只是怕夫人得罪蓟辽的文官儿。”
郑海珠的目光投回黄祖德的脸上。
这才像参谋部的人应该有的思维。
马祥麟虽然也不是纯然的赳赳武夫,对朝堂各派争斗更不陌生,但毕竟将来作为一镇总兵时,脑中盘划的多为用兵御敌的大计,朝臣边臣之间的利益细节,顾不上去想,需要黄祖德这样的下属来考量和提醒。
郑海珠于是完全放下了叱责之态,点点头道:“祖德,我晓得你的担忧。现在任上的蓟辽总督王象乾,和杜松,是文武两条道儿,这山海镇的关税钱赋,都是顺天巡抚下的永平兵备道在管,花绢银子,自也是交给永平兵备道的老爷们。杜松毕竟有营兵,能保一镇平安,他在山海关做做私港,永平兵备道的文官定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。但我若把港口的羊牵走了,薅羊毛的还不得红了眼?”
“对嘛。”黄祖德闷声应道。
郑海珠站起来,走到门边,看着将将绽放的枝头春芽。
“那就每次少牵一点。祖德,我要救的人,我要用的人,不会救不出、用不了。荷卓就是前例。”
……
又过了一日,酉末时分。
暮霭沉沉,远处老龙头方向,雄伟壮观的边墙下,海涛堆叠漫卷,扑上砺石滩。
李槐花和刘瓶儿,钻出窝棚,回头看了一眼身后这个带给她们屈辱、却也维持了她们两年生计的地方。
继而,她们的面孔,转向涛声轰鸣之处。
她们不会留恋窝棚,但她们会留恋故乡。
山海关,大明长城向东入海之处,是她们的故乡,也是她们二十年人生唯一熟悉的空间。
不过,留恋和熟悉,不能阻止憧憬。
在与那位仿佛从天而降的郑夫人的谈话中,两个被世道埋入泥泞中的女子,仿佛在仰头间,忽然望到乌云如裂帛般撕开,辉光,伴随着“从军、饷银、行粮、四磅炮、斑鸠铳、骆驼炮架”等头一次听说的新名词,散逸飞舞。
“我们还能干啥”这个问题,有了明确的答案。